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38章

關燈
獨自藏在家中的第五個月,方棠被整個世界遺忘了。

12月19日,再過七天就是聖誕節了!

她伸個懶腰,用筆在臺歷上做個記號,提醒自己慶祝一下--聖誕樹怎麽樣?

站在窗邊刷牙的時候,方棠刻意忽視街面成群結隊的喪屍,掂起腳尖朝對面張望:派出所圍墻高聳,鐵門和平時一樣半開半掩,偶爾能看到穿著警服的喪屍來來往往,門口、墻邊數攤早已幹涸的血肉。

在她的認知裏,派出所應該是最安全的所在,壞人不敢靠近,可惜,喪屍什麽的可不管警察不警察。

是的,歷經五個月的觀察、懼怕、厭惡乃至麻木,方棠已經能很鎮定的直視紅眼病了,準確地說是最愛活人血肉的喪屍:十多個沖著派出所而來的路人在她面前丟掉性命,她在樓上扔東西、吶喊、哭叫乃至崩潰,除了暴露自己、引來數群喪屍齜牙咧嘴之外,什麽用處也沒有。

好在此處是五環以外的郊區,獨門獨戶二層小樓,用外公外婆畢生積蓄買下重建,親自監工督造,結實而寬敞,在這亂世之中給她一塊小小的安身之地。

依然是孤島。

想到城市中央熙熙攘攘、摩肩接踵的百萬喪屍,方棠便不寒而栗。把目光移向城外方向,外面還有活人嗎?

方棠不知道。

希望有吧。

到廚房翻翻,盛出一小碗米和新接的雨水倒入鍋裏,端上墻角竈臺,再把撿好的木柴塞到底下,火光一閃。

幸好外婆經歷過□□,時時刻刻都在地窖備著糧食,陽臺和院落菜圃種滿黃瓜、青菜和豆角,她才能平平安安活下來。

可外婆去了哪裏?

也成了紅眼睛喪屍吧?不不不,外婆一定認出她的。

方棠紅了眼眶,圍著庭院轉一圈,順著墊成一摞的磚頭爬上圍墻。外面種著一棵茂盛大樹,她伸長手臂掰下一根不長不短的樹枝,看看附近溜達的數只喪屍,連忙縮回腦袋。

粥熬好了,她端到二樓臥室窗臺,從斷電的冰箱裏取出一瓶黃豆醬。幸好天寒了,什麽都不怕壞。

沒電視沒網絡停水斷電與世隔絕,方棠初時百無聊賴,慢慢也習慣了,靠讀書、寫日記度日。

媽媽留下的原版《呼嘯山莊》,包著舊掛歷書皮,書頁泛黃。輕輕撫摸書脊,仿佛媽媽就在面前。

讀完幾章寫日記,擺弄擺弄樹枝,太陽曬得方棠非常舒服。午覺醒來,窗外夕陽滿天,咖啡都涼了,她站起來伸懶腰--一秒鐘之後,她的全部註意力被派出所墻外的一只古怪喪屍吸引了:

他周身血淋淋,掛滿死人內臟和殘肢,血肉把他穿著的深藍沖鋒衣都浸濕了。除此之外,他戴遮陽帽和口罩,左臂系一條黃絲帶,右手提著一把短刀,刀刃映著太陽閃閃發光。

好像哪裏不太對?方棠壯著膽子打量,很快發覺不對勁的地方:赤炎是7月29日出現的,只用兩天時間,十堰市裏的活人就一股腦兒變成喪屍。也就是說,喪屍穿的是輕薄夏裝。

眼前這人卻是冬天裝扮!

沒錯,他是個活人!能呼吸、能思考的活人!他正緊緊盯著掛在大門和樹頂的“SOS”旗幟!

歡喜像潮水般湧到方棠胸口,眼淚滴在窗臺。她不是孤零零的,還有其他人活著。

她不顧一切推開窗探出身體,朝著那人揮舞胳膊--這邊,我在這邊!

那人非常沈得住氣,幅度很輕的點點頭,仔細打量她和小樓幾眼,就把註意力轉移到派出所去。

只見他不慌不忙,身形穩重,半米半米挪動,速度雖慢卻從不停留,絲毫沒有引起周遭或發呆或閑逛的喪屍註意。

數十米距離,他足足“挪”了十分鐘,期間繞開兩堆杵在原地發呆的喪屍,像只貍貓似的閃進派出所半開半合的鐵門。

提心吊膽的方棠松口氣,倚在窗邊緊張地思索,被冷空氣凍得連打兩個噴嚏。

他是市外來的,不是碰巧路過,目的地就是派出所;他去派出所幹什麽?警察都變成喪屍了,等等....

活人會變成喪屍,槍支手銬可不會--方棠時時看到小偷或者鬥毆之人被面容嚴肅的警察叔叔拎進警車,一溜煙開走了。

那天她等了很久,盯著派出所眼珠子不敢錯一下,眼巴巴等到夕陽沈入城市邊緣,暮色降臨。

月亮升起來了。

或許是錯覺,或許是真的,傍晚七點,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慢騰騰溜出來,沒發出半點聲響;隨後他在街中間站定,擡頭望望她所在的位置,再次邁開步伐。

他沒拋下她!方棠歡喜地熱淚縱橫,三步並作兩步奔出臥室,順著墻角梯子攀上去的時候凍得直哆嗦:忘穿大衣了。

把掛在墻邊的繩索拋出去(五個月以來,她設計過無數逃走計劃,卻沒有實施),騎在墻頭的方棠心臟砰砰跳動,眼瞧著男人沐浴著月色走到墻邊,抓住繩索拽拽,借力敏捷地一躍而起。

眼前一花,那男人已經穩穩站在院裏,倒把合不攏嘴巴的方棠留在墻頭。

他打量左右,發覺四周毫無異常才摘下口罩,朝她笑笑,招了招手。

這是位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,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,目光銳利,神色冷峻,風塵之色撲面而來;看得出他的胳膊和腿足夠強壯,胸膛開闊腰肢筆挺,配上手中短刀很有點武林高手的意味。

方棠昏頭昏腦爬下墻,想問“你是誰”就被他伸出食指在唇邊比了比,指指黑乎乎的客廳。

隔墻有耳。

沒過多久,方棠一邊把他被汙血浸臟的衣裳拎到院角,又照顧咕嘟咕嘟冒泡的粥鍋;至於那位自稱“賀志驍”的不速之客,已經用雨水沖了個澡,穿著她父親留下的舊衣裳舒舒服服坐在沙發上了。

“方棠。”他重覆著她的名字,又問:“方向的方?哪個棠?”

方棠老老實實答:“海棠的棠。”

賀志驍也在打量她:二十出頭,尖尖的小下巴,大眼睛躲在黑發間偷瞧自己,細細瘦瘦惹人憐;被他問多了有點緊張,白皙柔嫩的臉頰染上紅暈,仿佛海棠花綻放。

“就你一個人?”賀志驍呼嚕嚕喝著熱粥,頭也不擡地問:“怎麽不往外跑?”

於是方棠把赤炎出現之後的事情告訴他,強調失蹤的外婆,也坦誠自己不敢出門,隨後連珠炮似的詢問外面的事,包括他是誰?哪裏來的?外面還有活人嘛?

問題一一得到解答。

末了賀志驍抹抹嘴,把碗一放:“明早我出城,你走不走?”

被鍋爐廠、無窮無盡的喪屍大軍和幸存的人們弄得應接不暇的方棠楞了楞,立刻意識到,眼前恐怕是自己唯一離開的的機會,可是~

她搖搖頭,“外婆還沒回來。”

賀志驍笑笑,隨即嚴肅面孔。“方棠,你心裏明白,你外婆要是能回來,早就回來了,你留下來毫無意義。”

方棠沈默。她不是傻瓜,也不是小學生,心中微薄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樣美麗而脆弱。

賀志驍盯著她,“第二,家裏存糧還多嗎?”

方棠沮喪地搖搖頭:盡管省了又省,糧食確實不多了,冬天也種不了蔬菜。

賀志驍了然,繼續說:“你運氣不錯,郊區地廣人稀,沒什麽紅眼病,天又冷,沒鬧病,等到天暖和了,城裏非鬧瘟疫不可,想走也走不了了。”

方棠聽得很認真,想提問題,卻小心翼翼地沒有打斷他。

“行了,跟我走吧。”賀志驍果斷地下結論,沒給她什麽借口。“明早我先走,你把該帶的收拾收拾,準備一身方便的衣裳,等我回來....”

他要拋下她離開?

沒嘗過蜜糖的滋味,就不會貪心;如今明明給她一塊糖,偏要硬生生搶走--與世隔絕的第六個月,方棠第一次從心底感到恐慌。

“別,不行,賀志驍,驍哥,你~”她慌亂地喊他的名字,身體前傾,雙手緊張地扭在一起:“你去哪裏?能不能不走?你不是說~帶上我,行不行?”

別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,一墻之隔便是那些行屍走肉啊!

賀志驍皺眉,指指外面,又在自己身上劃拉幾下,代表那些血肉內臟:“方棠,你沒受過訓練,走不了無間道,出去就是送死。”

無間道?對方指的顯然不是那部經典港片,方棠認真聽著。

“活人是活人,喪屍是死人,活人和死人之間是無間道:像我這樣扮成喪屍潛進城市,弄油弄武器弄資源,再原路返回去,就叫無間道。”賀志驍簡單明了地說,有點像好脾氣的小學老師:“看著簡單,對心理素質和膽量要求很高,稍微弄出點動靜就被喪屍啃了。這麽說吧,襄陽周邊四大基地,能走無間道的只有10%,女人更少,只有雷珊一個。”

那是方棠第一次聽到雷珊的名字。

“這裏往西出城,我們開來的車停在五公裏外。”賀志驍笑笑,用“還是算了吧”的目光註視她:“像我一樣行走五公裏可不是鬧著玩的,可能你走幾步就嚇哭了,腿軟了,走不動了,當場就會被喪屍發覺,誰也救不了你。”

方棠大腦急速運轉,五個月以來她無數次設想過逃離的方法。“驍哥,如果你先走,等你回來救我的時候,能把路上的喪屍都引開或者殺死嗎?然後開輛車進來?”

賀志驍聳聳肩,攤開手掌:“想什麽呢?哪兒有那麽多子彈?喪屍這玩意越聚越多,跑得比兔子還快,為你一個,又不可能把所有兄弟都叫過來,何況進來也沒用。”

出了危險算誰的?方棠漲紅臉頰,自己只是個陌生人而已,舉手之勞OK,雪中送炭就免了吧。

他很坦率,方棠倒冷靜多了,壯著膽子:“我~我可不可以試試?”

賀志驍並不讚成,往沙發背一靠:“那就是拿命賭了,我無所謂,你隨意。”

被喪屍活活吃掉麽?

方棠拍打自己臉頰,深深呼吸,盡量說的有條不紊:“驍哥,我~你別見怪,我是這麽想的。雖然這幾個月我沒出門,可一直在二樓,紅眼病的規律和習慣也看出來一點。它們只攻擊活人,如果像你一樣不出聲不做劇烈運動,再弄上點血什麽的,它們是發現不了我的。”

“即使你給我一些時間,下周再回來,也得我自己走出去,對吧?那還不如趁熱打鐵。”她坦誠地望著對方,學著他攤開手掌:“可不可以請你等我一、兩天,讓我試一試,如果行,我就跟你走,如果~如果不行,就算了。”

女孩子黑黝黝的大眼睛帶著懇求,睫毛顫動如蝴蝶翅膀,令賀志驍說不出“不”字。他擡起左腕看手表,說:“今天是19號,22號一早我就走。”

接下來的話題就輕松多了。

賀志驍問,她乖乖答,什麽學校啊實習啊之類揀輕松話題,聊得熟了,方棠也敢問他幾句。

聽起來賀志驍家境富裕,畢業就開起自己的公司,折騰十幾年下來,大老板談不上,手下幾百號員工無不叫一聲“驍哥”;如今自立山頭,當起鍋爐廠廠長,千八百人依然稱他“驍哥”

“驍哥。”方棠佩服地指指墻頭,“你是不是練過?”

賀志驍哈哈大笑,胸膛不住震動,哢嚓哢嚓掰動手指:“練過幾天,練著玩的。”

那晚方棠睡得很不好。

樓下多了個孔武有力的大男人,實在是破天荒頭一遭。她在二樓臥室輾轉反側,後悔自己太莽撞:萬一他是壞人就糟了。

他看起來不像壞人啊?

啊啊~人家又沒在腦門貼著字。方棠覺得自己很蠢,輕手輕腳走到門邊,把耳朵貼上去:樓下靜悄悄,半點動靜也沒有。

她輕手輕腳端起椅子,走回去擺在門邊,又放上個花瓶;這樣的話,夜裏真有意外,她就能及時醒過來。

做完這些她踏實些了,回到床邊很快睡沈了,還做了些亂七八糟的夢:賀志驍不知怎麽眼睛紅了,闖進來咬住她脖頸,咕嘟嘟喝她的血。

第二天清晨,賀志驍神清氣爽,顯然休息的很好,從容打量套上連帽羽絨服的方棠:“墨鏡有沒有?戴上,口罩也戴上。把無間道的原則給我講講。”

方棠早背的滾瓜爛熟,把什麽“不說話不亂動喪屍就發現不了”之類背誦一遍,賀志驍點點頭,讓她等在院中。

吱呀一聲,時隔五個多月,厚厚院門第一次開啟了,方棠下意識退後兩步。沒用多久,賀志驍就拖著一只脖子歪在一邊的喪屍回來,反身關好鐵門。

他把喪屍拖在墻邊,拔出短刀回身看看,朝她揮動手掌,意思“躲遠點。”於是方棠背轉身去,捂住眼睛。

身後傳來利刃劃破□□的聲音,血腥味慢慢彌散。

直到賀志驍在背後叫她的名字,方棠依然閉著眼睛,循聲走過去。

“準備好了嗎?”他話語輕松,和昨晚閑聊沒什麽不同。

方棠攥緊拳頭,點點頭。

帶著鐵銹味的液體澆在頭頂,順著羽絨服帽子往下流,滴滴答答落在劉海、額頭、臉頰....

方棠抖得像風中落葉,大顆大顆的淚珠湧出眼眶。

“哭什麽。”賀志驍嘟囔,隨口安慰:“不是挺明白的嗎?多大點事,出去走一圈試試,不行就回來。”

方棠拼命點頭,把眼睛睜開一條縫,發現賀志驍滿手鮮血,連忙又閉上了。

再次睜開的時候,他恢覆成初見喪屍模樣,從背包翻出一條登山繩系在她腰間,另一頭牽在自己左手。“聽著,什麽都別管,跟著我往前走,別往兩邊看,只顧你腳底下,別摔跟頭別走丟了。”他揮動血淋淋的手指強調,沈聲說:“我走你也走,我停你也停,懂嗎?”

那根繩索手指粗細,看上去很結實--方棠卻打心眼希望另一端系在他腰間。

想什麽呢?她提醒自己。人家肯幫忙已經是萬幸,萬一自己出事,還能讓人家陪葬嗎?

方棠用力點頭。

幾分鐘後,她跟著賀志驍一前一後,走出小小的孤島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